审讯结束，苏以安踏上走廊，身侧传来方铎旭醇厚的嗓音。
“怎么样，有什么感受？”
她将手交叠在身前，抚着腕上的佛珠，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。”
或许正是应了一句话，没有人生来就是邪恶，大多时候，环境和经历造就了不同的本性。
方铎旭摸了摸下巴，话锋一转，“这次也多亏有你提高了破案效率，下午没什么事，早点回去吧。”
苏以安抿唇笑得温和，“方队长是在对我特殊照顾？”
“你和我们可不一样，特聘顾问，没必要整天干到死。”
方铎旭抬起宽厚的掌心，习惯性地想拍别人肩膀，还没落下，又硬生生收住了。
就他没个轻重的手劲，别把小姑娘拍出内伤了。
“也正式欢迎你来到刑侦队，未来我们合作愉快。”
望着伸到面前的手掌，苏以安抬手回握，眸中的笑意生动真切。
“合作愉快。”
……
下午是阴天，入夏少有的凉快天气，苏以安从屋里搬出了古筝，摆在庭院的葡萄藤架下。
沈昭意发来的曲子是《云裳诉》，她有些日子没摸琴了，不过这首曲子她很喜欢，而且熟稔于心。
当一曲毕，凄婉的乐音袅袅消散，身后传来了不轻不重的拍掌声。
苏以安知道是贺凛，双手搁在弦上，没有回头。
并非置气昨晚的不欢而散，男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，她心里清楚得很。
她调整了下指尖的护甲，正想再弹几遍，眼前忽然一暗。
苏以安抬起头，入目便是贺凛从不会好好系扣子的衬衫。
她不但了解他的性子，还知道他生活中的一些习惯。
例如，比起衬衫更喜欢穿宽松的T恤和卫衣；爱好枪支、赛车、精密器械；喜欢吃糖却讨厌其他甜食；脾气差，不受管教，更不服条条框框的规矩。
“有事？”
苏以安的语调一如既往柔和。
贺凛也说不清来这做什么，刚才他听到了琴声，如同被指引似的，就走过来了。
中邪了。
他拽过旁边的椅子，目色疏淡地坐下。
见贺凛不说话，苏以安也继续弹自己的曲子。
她臂弯端着的姿势很优美，素手纤纤，琴声铮铮，像旧时绝色的仕女图，光是瞧着，就令人心驰神往。
贺凛不懂所谓的艺术，能从头到尾听完，就已经花费他很大的耐性。
什么旋律韵味，指法技巧，一概不通。
乐声渐渐弱下，苏以安按住微颤的弦，启唇问道，“好听吗？”
贺凛交叠起双腿，晃着脚尖，“还不错。”
能从他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，算是很难得的事。
苏以安垂眸，唇边绽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。
许是觉得无聊，贺凛伸出手，五指以极其随意的动作擦过古筝上的弦。
嗡——
厚重又沉闷的低响。
“会舞刀弄枪，会推理破案，还擅长乐器，你父母从小是怎么培养你的？”
苏以安拨弄着护甲，淡淡笑了，“他们没有向我施加任何要求，我对什么感兴趣，想做什么，都是听之任之。”
贺凛漫不经心地“哦”了一声，“出身决定人生，这话还真没错。”
苏以安注视着他，澄若秋水的眼瞳落着碎光，“那你呢？”
她问，“你的出身也决定了现在的人生吗？”
贺凛脸上的表情陡然就变了。
他的黑眸冷漠而锐利，周身阴冷的底色显露无疑，如同被侵犯领地的野兽亮出了危险的警告。
连空气都无端变得逼仄。
苏以安迎着男人的视线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闪不避。
贺凛最厌恶被触碰底线，不论对方有什么目的，下场无一例外都是见血。
可出乎意料的，他回答了，“是不是，你难道看不出来？”
他撩起眼皮，眉宇间掺着野性的邪气，“二小姐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”
苏以安的心头莫名缩了下，“谁都没有选择自己出身的权利。”
“但能决定过什么样的人生，对吧？”贺凛的语气生硬漠然，“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，从小最大的愿望是什么？”
苏以安看着他没说话。
她知道的，他的愿望其实很简单。
“活下来。”
贺凛一字一顿地说出三个字。
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，他却差点没做到。
贺凛出生在江南乡下的偏僻村落，记忆里，他从小就没有父亲，是母亲独自将他拉扯大的。
他的母亲是个哑女，娘家人嫌弃她，更嫌弃他这个身世不详的拖油瓶，就把母子俩赶出了家门，断绝往来。
他们生活得异常艰苦，母亲不识字，为了抚养他，只能守着一方小小的田地，不分日夜地辛苦劳作。
他没有玩伴，幼时成天与自己相处的，是养在院子里的鸡鸭牛羊。
村里的孩子骂他是野种，朝他丢石头吐口水。
他从来都是默默忍受，因为一旦表现出任何反抗，迎来的只会是拳脚相加。
一个整日吃不饱的瘦弱男孩，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易了。
日复一日，生活早早磨平了他的棱角，却泯灭不了他骨子里的倔强。
他时常会望着村口的方向，这座大山的背后，暗暗发誓等长大了，一定要带着母亲离开这里。
然而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。
十五岁那年，他亲眼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，无能为力。
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，贺凛紧握着拳，手臂上青筋贲张到极致，才堪堪压下翻涌在血液的狂躁。
掌心被塞进什么东西，他低头看去，是一颗粉色的草莓味糖果。
苏以安收回手，颊边的发丝随风轻柔拂面。
她的眼里没有半分同情和怜悯，清澈得能映出他的身影。
贺凛把玩着掌心的糖，嗤笑出声，“哄我啊？”
苏以安坦然地点头，“那你给哄吗？”
贺凛当然不会回答这么幼稚的问题，但他还是剥开了糖纸，将糖丢进嘴里。
苏以安弯起唇笑了，眸光像春日里温润的一汪水，她抚上古筝的琴弦，轻轻勾动，悠扬的乐声在指尖流淌。
这时，手机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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